??却说那卫尉贵见二三黑影疾风一般窜到正殿门前，定睛一视，却是微微一笑，道了声：“汝亦来矣。”那黑影中一人亦是笑说道：“有此等事，吾必来矣。”声音苍迈，却甚是顽皮，一听之下就似那老去的顽童而已。又一黑影说道：“吾亦来矣，岂止尔矣！”言下之意径指那方才说话之人，似是对其抢先说话甚不满意。音声稚嫩，却似个十来岁小童。最后一黑影说道：“人既来矣，何必争矣。”声音诚实厚重，却是个成年之人。贵笑道：“何事惊诧至此？皇宫小事，竟劳动尔等三仙亲自驾临也！？”那老声道：“非也，吾此来乃是寻人问酒来的。”贵道：“端的寻的何人，问的甚酒？”那老声道：“寻的是招死之人，问的是回生之酒。”贵问道：“何人招死，何酒回生？”那人道：“死人招死，活酒回生。”贵又道：“汝为何人？汝酒何门？”那人道：“死人将死，吾为死人；活酒有救，吾为回生。”贵道：“敢不成竟是活死人哉？”那人道：“为人者已死，惟寻酒为生耳。”贵道：“盖世上人烟稀少，酒鬼甚多，似汝之高士，亦是当年酒鬼否？”那人道：“吾为人已死，唯寻酒为生。人生在世，必得同伴，吾之同伴者二也。”贵笑道：“愿闻其详。”那人正待言语，却被那小童声音打断道：“倒是汝之一言堂也，汝之伴者，果死人耶？果活酒耶？汝千言万语，所云者何耶？”那老声道：“吾之伴者，正乃死人与活酒耶！”那童声道：“汝之伴如是，盖汝其何人耶？噫！汝乃东瀛之活死人耶！”那老声道：“是也！是也！汝赐之名号正确也！”贵笑道：“老仙童趣非凡，得是非常人也。”那中年人声道：“汝休夸他。凭其二人胡言乱语，即忘正事也。吾等此来，是应汝兄所托，杀敌报国来也。”贵道：“何者吾兄知得某人窘事，竟劳动三仙亲自来耶？”那人道：“此本非吾本意，料得三拳难敌四手，身首异处，徒无功也，奈何这二人顽心已炽，吾留拗不住，只好跟来了。贵道：“辛苦三仙了。只是大敌当前，不可轻意，敌人武功高强者实难记数，更有极善使毒者，杀人于无形无影之间，此间所费，殊难预料，以吾揣之，实是凶多吉少也。”那中年人声道：“切莫泄气，敌手如何，吾等稍时一试便知。”贵道：“如此多多有劳也。只是不知尔等如何应对？”那老声道：“不偏不倚。”那童声道：“东倒西歪。”那中年人声道：“莫要闲说，大敌当前，何敢造次，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称意者难二三，不如意事常八九，一生聊赖，百事无成，辜负大好时光，如今将老，亦无所就，只将此一腔鲜血洒于国土便了。”那童声道：“洒了我们鲜血，倒是成了你的名了，这等买卖，恁的如此好做！”那老声道：“且休听他，言语聒噪，吾二人自去耍子去耶！”那童声道声：“甚好”，倏忽一声，那二人身影向上跳起，直窜入殿顶不见矣。贵方要言语，却听那中年人声道：“真是顽心不改也。”亦是倏忽一声，跃上殿顶跟去了。三人身影转眼不见。贵自语道：“真乃世外之人，无拘无束也。”强敌当前，险境跌出，皇宫内外又无精兵坚守，此情此境，贵心下黯然，然有三位高手前来助阵，又念及长兄情义，故旧之情，悠悠往事跃然于胸，怅思良久，心底一片蒸腾，只觉天地间已浑无挂念之事，此身此命，无怨无悔，正如方才那人说道，只将一腔热血尽洒于疆土，舍身报国便了，除此之外，更如浮云，思念至此，贵心澈澈然，于眼前之境，更无所惧了。??却说那方才殿前长街奔行之人，早已进入皇宫之内，正于宫墙御巷之间穿行不止，两前两后，时而并肩齐趋，时而一排前后，身形潇洒，动静非凡，不知正要去往何处。天宫居于众殿中，明刀暗火，处处防备，虽位居至尊，然此临敌之际，不敢显现，故此并不显眼耳，盖此间设置，均出自贵谋也。倒是紫云宫巨火燎天，虽位居偏位，然火疾势大，甚是扎眼，官兵侍卫又往来不止，夜幕喧哗，人声鼎沸，如非常在之人，的是难辨偏宫正殿之所在也。只见这四人直是望紫云宫飞奔而去，距离天宫背道而行，却是越走越远也。??那四人奔行正速，忽暼见宫旁殿巷中有一人影倏忽而过，风举尘飞，星移月影之间，此人身法端的亦是快绝无伦，与己人实不逞让面，这四人亦是奔行极速，更兼重任在身，于旁物本无留心，一闪一动之间，于此身影是何装束，奔向何方，却是没能看见。众人皆纳罕，“何者皇宫之内竟有如此高手耶？不知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端的此夜之中又生事端也？”思及至此，心下各自隐隐不安。然微一转念，自忖亦是身负绝世武艺之人，对手纵身手矫健，亦是一人而已，况己方人众，又多年相识，如有事端，可随时救护，前后照应，默契非凡，是以心下淡然，更不以为意，仍奔行如旧，全无停歇。四人又奔出五六十丈，路过宫阙二三，却觉方才路过之巷口有声异样，中一人遂回头瞟望，却见那路口正中有一人正自东望西慢行而去，身材适中，却微有驼背，步履蹒跚之间，现出一等老年人模样。那回望之人向其右手之人一望，又回身目视前方，足下仍是奔行不止，四人劲速向前，只当是片事未发生也。却有一根碧蓝萤针向后直直刺空而来
，不知是四人何人所发，亦不知是何时所发，穿空破气，吟声而来，目的却是刺向那路中老人也。那四人回望之时，那老人距其不过二三丈远，待针发时，亦不过三四丈远，四人武艺绝顶，功力深不可测，这针亦是快绝无伦，转眼即过，眼看那老人是要命弊于针口之下耶。四人自认得手，更不以为意，自是向前奔去，行过二三十丈，见巷口而右拐，正正往东去了。转向之前，中有一人余光右暼，心中却是大吃一惊。待欲回首细望时，已自转过巷口，挡来一堵宫墙矣。原来这人一瞥之间，却见那方才巷口空无一人，星明月皓，气静声轻，直似从无有人行过一样。四人自认武功绝顶，方才之暗器更是十拿九稳，却没料到一针扑空之下，对手亦失了踪迹，不由得心下大骇。四人奔行如旧，此人说道，：“有强敌在此，不可大意，须速战速决，各自留心。”众人无语，仍是齐步向前。??却说天皇殿内，一片悲怆忧惧景象。侍卫无语，诸臣寂寞，大殿黯然之下，众人愈加萧条沉寂。良久，有臣言道：“天皇之病，何治也？太医可有方乎？”太医黯然，摇头一叹，轻声回语道：“天皇体重，命系于天，我等凡夫，并人间之法，皆不可解也。”又有臣道：“如此如之奈何哉？”众人静默，难于言表，一时之间大殿之内愈是凝沉寂静矣。时有东南风吹过，卷得一片南窗直直撞开，“嘎腾”一声，摔击于窗壁之上，海风气息敛面而至，众人心内顿觉清新异常，然窗外飓风呼啸，似虎吼龙喝，土怒天鸣，山倾海裂，石粉无存，此间所起，绝非平常之音，众人心内震惊，不置所措，有近卫忙急上前将南窗关住，其声早弱，却又似虎睡龙吟，踏马提铃，水滴寒涧，陌上留风，众人于此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得暗暗纳罕，心中称奇，皆想道事已至此，居然还有此异象，莫非天助东瀛不灭也？心下稍振，回望天皇，却见其眼目紧闭，色定身僵，神思超然，显是不知方才之事，然众人复视天皇，却见其面色温正，体态悠扬，额旁落凤，发际飞凰，平平视之，已是一如往常矣，众人见之大振，前招后唤，忙急拥向天皇。然见其体态如常，威严至此，心下又惧，忙急向后退下去了。众人心中欢喜，心思眼前之事，皆已不足为虑，万般种种，只待天皇醒来矣。??却说城西关门所在之处却是宁静异常，侍卫直立游守，卫兵巡逻往复，殊如平常，却不似有东南北三方大敌压境之象，况西关位异，低于四方，盖望城中修整，三方及中央皆如平镜，独西方位陷，如下台阶，连里许落入平地，又连绵数里而终，西关所建正正在此，关门前香河贯过，自南而北，奔腾不息，再望西而去，便是西北道所辖，浩渺平原，一望无际，平原侯东学暂摄之，西关望东，皆是平民所在，民居杂列，相辅相成，虽为京都之地，实为平民所居，并豪强流浪，人杂地痞隐没出入之地，其间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池浊水深，人莫可沛。官府京中皆不利之，时日一久，此地防务与京中殊同两异矣。又西关所处，落于城中数十余丈，于城中形势一无所窥，而于城中以西眺，关中形势，却是一览无余。盖此处虽封要地，亦是险地也，战端一现，腹背皆不可借力，进退不易，攻守两难，非是当时之猛将不敢守之，而此关官首，正是御封镇西将军武状是也。前日有宫中急令，言道关西之地有悖逆之象，着镇西将军武状前往视察之，临行所带不过精骑数十，却调走关中大半兵马，是以此间防务更怠，人员恣兴妄意，胡作非为，关中已是无人可管矣。更不知此时京都正遇大难，贼兵四望，萧墙祸起，转眼已是要亡家灭国矣。???城西之地，本清静异常。此间虽鱼龙鼎沸，然自各守本分，各归其职，平民地痞，倒是相安无事，大家互无来往，安生度日，却是较城间市坊那些虚腔滑调强了不少。只是近日关中官兵去半，城防大减，那坊前巷里才露出些喧嚣悸动来。??前日过午时分，有一队商旅打扮从此经过，潜转半晌，却是在云来客栈住下了。这几位人士出手不凡，甚是阔绰，一挥手便自袖内抖出三五两细雪白银，付于小二，却没细说是甚用处，只是让那贪财小二收下了。那小二顺手将银笼入袖口，正待打问几人要甚饭菜，几杯酒水，却见那几人已自从各自包袱内取出几张细软面饼，又自袖口内抖出三五片搓干树叶，泡入碗中，就着水竟吃将起来了。眼见一人吃得兴起，将那身后包袱往桌前一晾，三翻五翻，左寻右找，不一时竟揪出一条三五寸长的红黑蜈蚣来，哈哈一乐，嘴角垂涎，舌舔手掖之间，两口便将那恐怖活物吞入腹中，意犹未尽，在其看来那简直是如同人间美味一般。那小二早看得呆了。众人见小二形状木讷，显是对自己方才所为颇为吃惊，却是不以为意，仍是低头自吃自饭。小二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吃一冷惊，浑身哆嗦，强定心神，吆喝一声，又自出外迎客去了。只是这声音抖擞，已是没有平常洪亮了。当地故老相传，这云来客栈本乃豪强所立，盖建店之人所名，其意聚四海宾朋，揽八方生意之意，当时之世有偈云，湖海无边，义薄云天，人来鬼去，霸业高悬，取“云”、“来”二字作首，是为云来客栈。起初只是江湖草寇聚首落脚之所，后时有一不知
名姓的大主顾出资买下，装修整改一番，从此店面内外焕然一新，虽仍是作酒店客栈之用，但其暗地亦有所事，至于背后干何营生，却是无人知晓了。又过不知几时几世，有一行人乘风拍马而到，为首者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旁事不问，先观本地风水气象，忽见其双眉一挑，青须一握，喝声“好地势！”却又人不下马，马不停蹄，径直望东而去矣。不遐时日，有一大队官兵自东而来，拖泥带水，削材锯石，竟是在那云来客栈对面直直立起一座与云来相仿的酒楼来。开张之日，那青须老者又自现身，亲为揭牌祈愿，叶落风飞，红帘徐下，慢慢现出“蓬莱”二字。此间所处正是为蓬莱客栈是也。建宇恢宏，气度非凡，当地之人不明就里，只是想那云来生意从此要为蓬莱分去一半了。谁料两家店面同处一地，却是各有各的火候。云来依旧接纳江湖豪士，飞侠浪人，而那蓬莱却是日日的京城权要，达官贵人，两处各是各的生意，却不互妨有无，是以自蓬莱立店至今，二店并无丝毫恩怨瓜葛，日月分天，黑白两处，竟是和谐易处得很。更奇在那江湖流浪从不迈蓬莱半步，而那达官显要更是视云来如无物，酒酣饭罢之余亦是对云来提所未提，常年以下，这两店之人竟是形如两国矣。只是今日这几个异域大汉来得蹊跷。不食他人之物倒也平常，江湖在外，命不由己，多一条心亦是人之常情，然这几人竟拿饱毒之物充当饭吃，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时间这几人之奇俗样貌已成异事，三言两语便已传将开来，更奇在这几人所食细饼，竟是出自蓬莱客栈。自有蓬莱以来，除二店跑堂伙计庖人膳手，其余游人主顾皆是老死不相往来，今日云来店内竟见蓬莱之物，大非平常，众人奇之又奇，心想寻得其中原委，因此上对那几个奇俗浪人更是留心在意。??不一时，那方才撮食蜈蚣之人吃得起兴，按捺不住，又是把那包袱掼上桌面，左掏右看，兀自搜寻起来。这一下，倒是拽出黑乎乎，毛茸茸，抓挠乱动七八条腿来，不料那东西方才露出一半，就被那人身旁一匀细男子摁住手道：“汝纵不惧死，亦不惧‘金瓶府’之死命乎？”那大汉方才罢手，悻悻然，默默然，嘴里不知咬着什么文字，又自将那包袱封口，绳索一缚，甩到背后去了。几人这才正经吃饭，小二欲将好酒好肉伺候，几次三番，都被那几人回绝回去了。吃了不几盏茶时分，那几人已满腹翩翩，水足饭饱，一并上楼去了。独留下小二并几名伙计惊异莫名，兀自在那里喃喃私语。??当日无事。入晚时分，又有几名服色异样人士闯进店来，亦是将几锭重银交与小二，于阁楼之上自寻了单间，摒退伙计闲事，见上下左右皆无人声，才才落入。方未坐定，看似为首一人便已按捺不住，急从座上立起道：“事待何时耶？吾等钻风引露，天涯奔命，九死一生而至于此间，莫不是又要等上十天半月乎？此等闲事，本该少管它也。”当中有一女子声道：“萧郎何必急也？有此等买卖，别家想怕也想不见，何况此事正在眼前也？只管等他音讯，我自岿然不动也。”又一人声道：“来者还有谁耶？此军国买卖，断不止吾等三五人众也！”那为首一人道：“既是白送，焉有不取之理哉！今风声响动，天下皆应，世人知此事者莫不趋之若鹜，不况乎吾等，更有不请自来者耶。”那小二既在门边偷听，及听到更有武林人士要到此地举事，心下既喜且悲。喜的是众人将能靠这客栈大赚一笔，若时事走运，店内大部跑堂伙计都能赚足赎身，从此离店远去，天上地下无人能管，正是庄周所道逍遥游也。悲的是如此动乱一开，天下生灵必受涂炭，到时如若离店而去，天地之大，却不知何处藏身也。那小二亦正兀自出神，几人也正吃得头酣耳热，忽闻楼外一声呼哨，几个油头粉面书生模样人士又生生闯了进来，带剑披刀，蓬头散发，却是方才好像在哪里吃了败仗一般。端的不知这几人是谁，来者何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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