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在头上的防疫法宝
——民间挑花工艺中的厌胜驱疫与迎祥祈吉
华东师范大学博物馆海上风民俗博物馆
《袪五毒八宝吉祥十字挑花头巾》藏品解读
作者方云
疾病向来是人类的天敌。古人认为，导致疾疫的重要原因是遇到了不可名状的秽物、邪气、毒物、精怪等“邪物”，于是，防邪、驱邪与逐疫一直与疾病的治疗联系在一起。长期以来，如何避邪、禳灾便成为蒙昧时代人们疾病控制的重要主题。
旧时民间面对突如其来的疫疾、邪障，内外交困之时，往往会采用一些“厌胜”的手段。“厌胜”意即“厌（ya）而胜之”，常见的厌胜物，如像雕刻的桃版、桃符、印章、玉八卦牌、玉兽牌，刀剑，门神等等，或悬挂、或随身佩戴，看似观赏，实为护体、引福之用。在织物上织绣出具有特殊用途的符号与图案，也同样具备厌胜、逐疫、辟邪等效用。海上风民俗博物馆藏的“袪五毒八宝吉祥十字挑花头巾”，即是一件难得的“厌胜”民俗文物。
一、十字挑花《袪五毒吉祥八宝头巾》解读
农历五月之后，天气湿热，蚊虫滋生，极易发生传染疾病，因而古人将五月称为“恶月”或“百毒月”。《燕京岁时记》“恶月”条曰：“京师谚曰：病善正月，恶五月。”到了端午节时，阳光最为炽热，百毒齐出，集中形成民间称谓的“五毒”形象，即蛇、蜈蚣、蝎子、蜥蜴、癞蛤蟆，或者蛇、蜈蚣、蜥蜴、蜘蛛、蝎子等。人们认为在多灾多难的恶月，不仅易染疾疫，此月出生的孩子亦较易夭折,因此必须采取各种方法预防,包括采用服药和巫术等手段来躲避五毒之害。
在卫生条件有限，医疗手段低下的古代，将“端午节”视为卫生节的说法极为贴切，故而在端午节这天的习俗，如赐扇、喝雄黄酒,小孩穿五毒裏兜、佩带香囊、捕蛤蟆、贴端午符、沐浴兰汤等等，无不与清洁卫生、消毒去疫相关。严格意义上的驱“五毒”卫生清洁操作方法主要是撒石灰、熏药草、喝雄黄酒。端午正午时,将石灰撒到屋内每个角落、屋外潮湿阴暗的墙脚阴沟,杀死或驱赶虫害。另有在屋内焚艾草、苍术、白芷等中草药,以烟熏室内，熏赶毒虫驱瘴气。
然而对五毒的诅咒和防范,民间还有许多做法,清富察敦崇在其《燕京岁时记?天师符》中述:“每至端阳,市肆绘画五毒符咒之形,悬而售之。都人士争相购买,粘之中门,以避祟恶。”宋代周密的《武林旧事·端午》记载说:“插食盘架,设天师艾虎意思山子数十座,五色蒲丝百草霜,以大合三层,饰以珠翠葵、榴、艾花。蜈蚣、蛇、蝎子、蜥蜴等,谓之‘毒虫’。”明代刘侗、于奕正在《帝京景物略·春场》中也说:“簪佩各小纸符,或五毒、五瑞花草。”清代顾禄在《清嘉录·五月·五毒符》中的记载,更为明确一些:“尼庵剪五色彩线,状蟾蜍、蜥蜴、蜘蛛、蛇蟀之形,分贻檀越,贴门楣、寝次,能魇毒虫,谓之‘五毒符’。”
此外，民间亦有贴“五毒”图，刺“五毒”的辟邪巫术遗俗，即用红纸印画五种毒物,再用五根针刺于“五毒”之上,即认为毒物被刺死,不能再横行。这种旧时厌胜习俗，亦多见于刺绣等织物,于端午日佩带小儿身上，避邪祛凶,祈保平安。海上风民俗博物馆自上海郊县征集的一条十字挑花头巾上，绣满近二十多种纹样，由此看来，以挑花之针将“五毒”刺于布上，与“刺五毒”确有异曲同工之妙，正是利用符号与图案厌胜驱疫、辟邪习俗的物质体现。
（十字挑花头巾华东师范大学海上风民俗博物馆藏）
《袪五毒吉祥八宝头巾》纹饰内容主要体现为两个部分，一为驱毒、除害，二为护佑、祈福。在头巾两侧分别挑出的是蛇、蜈蚣、壁虎、蜘蛛、蝎子等毒物形象，而更多吉祥宝物，如松柏枝、老虎、八宝吉祥、如意头、阳雀鸟等，则集中分布在中心区域或五毒附近，与之相克，起着厌胜压邪、迎福祈吉的作用。而这些诸如“寿”、“福”、“富贵”等吉祥文字与民间信仰或宗教图案的出现，亦体现了民间运用祝咒疗医、避邪驱疫的方法。
（十字挑花纹样：壁虎、蜘蛛、蜈蚣、蛇、凤舟）
如五毒与艾虎(嘴衔艾枝的虎)形象同时出现，明代《酌中记》曾在对宫廷四季应景服饰的介绍中有提及，端午节五月初一起至十三日止，宫眷内臣穿五毒(蝎、蛇、壁虎、蟾、蜍、艾虎)补子蟒衣。纹样以老虎为主体，显得生动可爱。
（十字挑花纹样：松柏枝、老虎、万字符）
八宝吉祥纹，又称“暗八仙”，是由八仙纹派生而来的一种宗教纹样，以道教中八仙各自所持法器来代表诸神而不出现仙人形象，八种宝物分别为扇子、宝剑、葫芦、阴阳板、花篮、渔鼓（或拂尘)、笛子、荷花，以仙人护身之宝物厌制毒物、邪魅，以祈求庇佑、纳吉迎祥。
（十字挑花纹样：蝴蝶、老虎、柏枝、暗八宝、富贵）
（十字挑花纹样:福字、寿字、万字、长命锁、双钱、如意头）
此外，头巾上挑出的柏枝花纹样代表松柏长青，具有勇敢、坚贞的寓意。上海地区因“柏枝”音谐“百子”，在嫁娶、乔迁、安床、添丁等仪式中安插松柏以讨口彩，寄寓子孙百世安逸的愿景。八角花象征了光芒四射的太阳，中间的方形图案象征大地，整个花形寓意天圆地方，充分表达人们对自然无上的崇敬。蝴蝶花，在上海方言中音近“福迭”，象征了成双成对，幸福迭至。八结花是中国结的盘长变形，与如意头搭配，象征幸福绵长，吉祥如意。这些在历史演变中固化的符号与图形，均在民众心理暗示与调节，情绪舒缓与增强强身健体的信念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在面对病患的过程中，古人常常把以符咒为主的符号控制作为驱病避邪的重要方式，小小的《袪五毒吉祥八宝头巾》上挑出了二十多种纹样，其中祥瑞符号与五毒形成的反差符号，正是中华民族朴素的“万物相生相克，万灵生生不息”生活观的投射。充分反映了古人希望图符的方式来控制疾病的强烈渴求，体现了古人奇特而丰富的想像力。先民们在劳动生活中积累的经验与智慧，于手工技艺中被抽象成为审美，却仍不失其强大的精神之力量，于克服困难与灾害时仍能发挥出积极面对，鼓舞人心的作用。
二、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罗泾十字挑花简介
“挑花”，抽纱工艺的一种，亦是刺绣针法之一，是旧时民间广为流传的传统工艺，因其依布的经纬结构进行制作，也被称为“十字花绣”、“十字挑花”。挑花源于唐宋，成熟于明清，历史悠久，流行地区较广，不同地域与风俗孕育之下的各地挑花技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其中湖北黄梅挑花、安徽望江挑花、湖南隆回花瑶挑花已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然而在繁华都市的上海，却也有一朵娴静之“花”于传统挑花工艺中袅袅独立，丰富着华夏织绣文化宝库，这就是“罗泾十字挑花”技艺。
罗泾十字挑花最初源于上海郊县妇女以本色土布做兜头巾的装饰工艺。女性手巧者创造出“随布势流插针”，从布眼里引线的挑花方法，逐渐形成在素色土布上“挑花插线”的精湛艺术。罗泾十字挑花自兜头巾发展而来，使用范围扩大至各类生活实用品的装饰，如江南服饰中的系身钩、肚兜、作裙、鞋面，生活制品中的门帘、帐帘、床沿、被面、荷包、枕巾、褡裢、花带等。
罗泾十字挑花构图形式多样、灵活多变，主要有二方连续、单独纹样、斜菱形、对称式等，多采用中心装饰区与边角装饰区及花边组合而成的布局方法，以均衡对称的几何图形构成主纹，用植物花卉作为四周陪衬，形成丰满严谨的画面，具有强烈的装饰意趣。其经典图案大致可分为三种：
一是对自然景物的描绘。这类作品多以花草植物、动物交融，体现出对自然的依赖与热爱，如各种花卉的组合、花丛中的蝴蝶、停在枝头的小鸟等；
二是以假替真的饰物。普通百姓生活较为贫困，无力添置金银首饰，便以十字挑花的形式，把珍贵的饰品描绘在衣物上。这类作品较多用于儿童服饰，如儿童戴的肚兜上挑出的金锁图案；
三是祈福禳灾的手段。各类土布制品上挑出吉祥图案，如佛教八宝、吉祥字符、猛兽瑞禽等，体现了民众祛病、逐疫、消灾、祈福的意愿。
罗泾十字挑花图案大小、主次、虚实组织安排疏密有致，层次分明，节奏与韵律把握得当，统一中富有变化。不同主题和造型的图案灵活组合搭配，更是形成了变幻无穷的格局。比如挑“喜字花”、“寿字花”、“万字符”这些直接表意的字样外，往往配以蝴蝶、并蒂莲、大宫灯、双鱼纹等，寄寓“幸福迭至”、“百年好合”、“连年有余”的美好生活愿景。
罗泾十字挑花技艺简朴、细腻，气质清丽淡雅，具有浓郁的地域文化内涵与原生态的乡土文化底蕴，将传统习俗、宗教信仰、地域风情、民众生活融于一体，洗炼为精湛的指尖技艺，充分体现了民间艺术审美与社会文化的双重价值，于年入选为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
（十字挑花肚兜花开富贵富贵有余海上风博物馆藏）
创世神话传承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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