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

会破案的女入殓师


                            

原创时晨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职业故事-

阎小夜冷哼一声,说道:“我在程启洪的寓所就曾经说过,凶手为了洗去死者身上的香水味,故而将其拖入浴室,伪装成自杀。所以你调查的三位女性,都可能是杀害程启洪的凶手。首先,我认为S大学的在校生曹丽欣应该不是杀害程启洪的凶手。”

-1-

好冷啊!在这里,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冰。

欧阳俊不停地搓着双手,缩紧了脖子。走进殡仪馆的这间冷冻室,好似被人从岸上一脚踹入冰潭一般。他向四处张望,瞧见房间的中央站着一位披着白大褂的少女,正在熟练地为躺在床上的尸体化妆。那少女背对着他,使得欧阳俊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唯一能见的,只是她犹如黑色绸缎般的披肩长发。

“你好,我是市局的刑警,我叫欧阳俊。请问你是阎小夜小姐吗?”

冷冻室里空荡而幽暗,一座老式空调使劲地吹着冷风。床边铁柜里,摆放着电吹风、药水、油彩、海绵块和各种型号的粉刷,那是为死者化妆的工具。

少女没有理睬欧阳俊,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熟练地用棉花蘸了些药水清洁死者的脸部,然后用粉刷打底,涂上腮红和口红。然后,用镊子轻夹死者的嘴唇,仔细地将微微张开的口部合拢。死者原本透着死气的青色面容,竟在少女的手下生动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对不起,请问……”

“出去。”少女的言语简短而有力,像是命令,不容辩驳。

欧阳俊感到有些尴尬,进退维谷。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待会儿出来见你。”那少女转过头来,冷冷说道。

少女虽戴着口罩,但那双眼眸却似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宛若黑夜中的流星。欧阳俊盯着她的双眼,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应了一声便急忙退出冷冻室。少女见他离开,视线才重新回到尸体上。

“找我什么事?”

半个小时后,阎小夜站在了欧阳俊眼前。这次她没戴口罩,容貌一目了然。欧阳俊抬头见她的一瞬间,不由心神一荡。只见阎小夜身材高挑,肤白若雪,鼻梁挺直,像日本人偶娃娃一般娇艳可人。她一头漆黑的长发配上近乎雪白的面容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为什么盯着我看?”

“哦……不好意思啊,请问你就是阎小姐吧?我叫欧阳俊,是市局的刑警。”欧阳俊有些窘迫,忙说道,“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关于程启洪先生自杀案的事情。听说你对这件案子,有着自己的看法。”

阎小夜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看法。你还有其他事吗?”

欧阳俊急了:“请你再回忆一下,程佳倩小姐你总认识吧,你曾经对她说程启洪先生是被人谋杀的。”

“是,我是这么说过。”

“那你认为,杀害程启洪先生的凶手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阎小夜的脸上,像罩了一层寒霜。

欧阳俊被她冷冰冰的态度惹得心中不爽,说道:“那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完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走吧。”

欧阳俊转过头,瞧见一身黑衣的阎小夜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你说什么?”欧阳俊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走吧,去程启洪家里看看。”

阎小夜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蛇蝎美女。不知何故,欧阳俊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词。他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阎小夜,心中莫名恐惧起来。这种感觉他曾有过一次。那是面对一个悍匪,他与之搏斗时被对方往心脏捅了一刀时,有过这样的感觉。这个女人离死亡很近,欧阳俊心想。

欧阳俊抬起手看表,问道:“现在才下午四点,你就这么离开,真的没问题吗?”

“入殓的时间不会拖过下午。通常三点之后就会下班。”

“就因为死者的手腕处,只有一处割伤,你就怀疑是他杀?”欧阳俊踩下刹车,他发现前方路段因堵车已排起长龙——恐怕是出交通事故了。

阎小夜没有说话,只是将左袖挽至肘部,露出白藕般的手臂,把手伸至欧阳俊眼前。欧阳俊发现,在她左手白嫩的手腕处有数十条丑陋的疤痕,犹如一条条狰狞的蜈蚣。阎小夜说:“你没有试过,自然不会懂。程启洪不会是自杀,只可能是他杀。”

-2-

抵达程启洪家时,是下午六点整。

程启洪的屋子很整洁,不像是单身男人的住所。欧阳俊想起自己那间乱得像狗窝的房间,不由感到脸红。

阎小夜径直走入浴室,四处张望起来。这间浴室和普通人家的没有区别,因为程佳倩还未清理,浴室的地砖上仍留有斑斑血迹。

“你们没有取走什么东西吧?”阎小夜问欧阳俊。

“当然没有。当时判断是自杀案,所以现场勘查人员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带走什么证物。”

阎小夜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嘴里嘟哝道:“奇怪……”

“什么奇怪?”欧阳俊追问。

搜索完浴室,阎小夜又走进卧室,打开衣橱,将程启洪的衣服一件件翻了出来。欧阳俊有些为难,毕竟问程佳倩借钥匙的人是他,如果弄坏了房间里的东西,如何交代才好。可看阎小夜的神色,却又不像是在胡闹。

找了半天,阎小夜才停手。她低头沉吟片刻,忽然向欧阳俊道:“法医报告给我看一下。”

欧阳俊从包里取出验尸报告,递给阎小夜。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堂堂刑警,竟然被一个少女指使。他又不想承认心中所想,他将破案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神秘的少女身上。

“二甲基硅油。”阎小夜说。

“嗯?”

“验尸报告上说,死者右手手指指腹上,沾有二甲基硅油。”

欧阳俊点点头,问:“那又怎么样?”

阎小夜冷笑一声,说道:“不怎么。对了,红酒在哪儿?酒瓶里有没有检测出安眠药成分?”

“没有检测出安眠药,他是将安眠药放置在酒杯里,然后喝下去的。那瓶红酒就放在厨房的柜子里。”

阎小夜秀眉一皱,拍手道:“好啦,今天到此为止吧。”

“可是你才进屋没多久,真的不需要再看了吗?还是等明天再来?”

“不来了,你把钥匙还给程佳倩吧。”

“难道说你放弃了?”

“放弃?”阎小夜奇道,“什么放弃?这个房间所提供的线索,和我想的差不多。再勘察也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欧阳俊疑道:“你确定吗?”

“所以我说警察都是白痴啊。你瞧,事实都已经摆在你眼前,你却视而不见。”阎小夜指着浴室说道,“你难道没发现,这个浴室缺少了一些东西么?或者说,整个房间缺少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欧阳俊朝浴室瞧了瞧,一脸疑惑,“浴室里应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啊?洗浴用品、牙刷牙膏、毛巾浴衣,都好端端放在那儿的啊。”

“洗澡前,你会做什么?”阎小夜问他。

“会做运动啊,在跑步机上跑半个小时什么的……”

“你是白痴吗?”

“什么?”

阎小夜叹息道:“没事,那你跑步结束后,做什么?”

欧阳俊想了想,回答道:“洗澡啊。”

阎小夜绝望道:“洗澡之前呢?难道你就直接洗澡吗?”

欧阳俊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如此!”“你懂了吧。这个房间缺少的,正是这个!”阎小夜总结道。

“佳得乐!必须补充身体因为运动而流失的水分!”

“……”

“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没事。那喝完佳得乐呢?难道你洗澡前从不脱衣服吗?”阎小夜忍无可忍,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没有换下的脏衣服。

欧阳俊这才醒悟过来,跑进浴室,打开洗衣机查看。如果程启洪是自杀的,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时间去清洗自杀那天换下的衣物。可整个房间,连一件脏衣服,或者准备丢进洗衣机清洗的内衣内裤都没有。

“别找了,我都检查过了。甚至连衣橱也没放过。”阎小夜站在欧阳俊身后,“程佳倩说没有动过程启洪房间里任何一件东西,除了尸体,警方也没有带走过证物。可是,程启洪换下的脏衣服却人间蒸发了。真是有趣。”

欧阳俊脸色愈来愈难看,隔了半晌,才缓缓说道:“被凶手带走了。”

阎小夜点头,笑道:“看来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3-

第二天一早,欧阳俊带着小张一起,准备走访几个犯罪嫌疑人。

驱车前往S大学的路上,小张在一旁不停地抱怨欧阳俊多事,原本已经结案的案子,却要挖出来自找麻烦。而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事找事,还拖累了他。对于他的埋怨,欧阳俊也不理会,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天阎小夜的推理。

“凶手为什么要带走程启洪的换洗衣物?”欧阳俊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凶手必须取走这些衣物。不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阎小夜冷静地说,“其实很简单。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既然程启洪要自杀,何必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呢?凶手选择浴室作为伪装自杀的地点,是否也有其必要性?一开始我也有些摸不透凶手的心思,可当我发现所有换洗的衣物不见之后,我突然茅塞顿开。明白了凶手的意图。正如我刚才所说,凶手必须带走程启洪换下的衣物,也必须让他死在浴室之中!”

说完话,阎小夜转过身,打开了浴室的门。就在这个时候,欧阳俊不经意间瞥到了她那白皙的脚踝。

玫瑰文身。在她雪白的脚踝上,绽放着一朵青色的玫瑰。

欧阳俊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的脚踝,似乎忘记了时间。脑海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慢慢浮现。

“喂,你傻了?”

“哦……没……没事……那个……”欧阳俊表情略显紧张道,“那个……凶手为何多此一举呢?”

阎小夜正色道:“其实选择割脉自杀,在床上或在书桌前不也可以吗?何必大费周章地脱掉衣物泡在水中?原因很简单,凶手要除去死者身上的‘某种气味’,而这种气味足以让凶手的身份暴露出来。”

“是什么?”

“香水。”

“啊!”欧阳俊惊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死者身上有浓烈的香水味,衣服上也有,所以凶手必须除去他身上的气味。唯一的办法,就是替死者洗澡。用淋蓬头冲刷死者的身体。洗净之后,死者也因失血过多而进入休克状态,再放入热水。这时的死者已经没有了知觉,就算水温再高也不会醒了。接下来,凶手再将死者当日所穿的衣物取走,因为相比替死者洗澡,洗衣服更麻烦。而且谁也不会相信一个将死之人会半夜起床洗衣服,然后把衣服晾在窗外。这样反倒容易使人怀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沾染上自己香水味的衣物一起带走。所以,凶手应该是个女人。”

欧阳俊摇头道:“可是,现在不少男性也使用香水啊?”

阎小夜道:“你还记得验尸报告说,死者右手指腹上沾有二甲基硅油吗?”

欧阳俊点头。

“避孕套润滑剂的主要成分就是二甲基硅油。”阎小夜从包里取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然后点燃,“凶手应该是和死者发生过性关系的女性。从这个方面去调查,应该会有线索。”

当天夜里,欧阳俊就致电小张,让他调查一下程启洪的社会关系,有没有比较要好的女性。小张不负所望,第二天就将三位与程启洪“私交甚笃”的女性名单列了出来。程启洪是个酒吧调酒师,有名的花花太岁,所以调查起来非常方便。而且酒吧同事对他似乎颇有微词,认为他为人太过轻浮,不稳重。

他们首先拜访的是S大学医学院的女大学生,名叫曹丽欣。

和欧阳俊预料的一样,他们是在酒吧相识相恋的。曹丽欣显然还不能接受程启洪已死的消息,泣不成声。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小,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给人斯文乖巧的感觉。欧阳俊递上纸巾,随口安慰了几句。她的长相虽然比不上阎小夜,却也是个漂亮的姑娘。难怪程启洪会动心。

他们在离S大学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里谈话。

“启洪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们说好,等我毕业了就结婚。没想到……”曹丽欣抽泣道,“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警察先生,启洪真的是自杀吗?他为什么丢下我自杀?”

“这个……小张,你来说。”欧阳俊推卸责任。他最受不了女孩哭。

小张瞪大眼睛,惊道:“老大,为什么是我?那个……那个程先生可能是觉得你们不太合适,但又不舍得你,所以心里比较苦恼,先走一步了……”

“不可能!我们说好,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曹丽欣不能接受小张的答案。

欧阳俊突然道:“曹小姐,请问程先生有没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他这么好的人,哪里来的仇家?你们不要胡说。”曹丽欣不满道。

谈话几乎是围绕着程启洪展开的。欧阳俊凭直觉认为,曹丽欣似乎真不知道程启洪除了她,还同时交往着两个女友。他也不忍心告诉这个女孩,破坏她的真爱梦。他们聊了四十分钟左右,欧阳俊就起身准备告辞。

“如果你不戴眼镜,换隐形眼镜,会更漂亮。”临走之前,欧阳俊对曹丽欣这么说。

谁知曹丽欣忙摇头,说道:“隐形眼镜对眼球伤害很大,我从来不戴。”

离开S大学,欧阳俊和小张直奔第二目标,黎咏琳。

黎咏琳是个白领,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设计师。欧阳俊和她约在她公司楼下见面。黎咏琳身材高挑,目测身高足有一米七,给人的感觉很干练,也很成熟,是与曹丽欣完全不同的类型。这个程启洪真是情场老手,不简单。欧阳俊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嫉妒这家伙了。

“他自杀了么?我不太清楚。”黎咏琳面容平静地说道。

“你们不是恋人吗?”

“恋人?警察先生,或许你不知道,我们正在闹分手。我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瓜葛。”

“为什么?是因为程启洪先生的问题吗?”欧阳俊问道。

“不,是我的问题。”黎咏琳叹息道,“我对不起他。你也知道,现在这个社会经济能力是多么重要。程启洪虽然对我很不错,可终究只是一个调酒师而已。而Blake不同……对不起,Blake是我新交的美国男友。他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我想我有权选择自己的将来。”

“程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当然知道,还勃然大怒呢!可又能怎么样?我不会回到他身边的,金钱对我太重要了。”黎咏琳话刚说完,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接起电话,似乎是公司等会儿要开会,让她上楼。挂断电话,黎咏琳对欧阳俊说了声抱歉,准备回公司工作。

“你的手机很漂亮,是新买的吧?”欧阳俊见她的手机是三星的最新款,无不羡慕地说道。黎咏琳摇了摇手机,笑着说:“是Blake给我买的呢。漂亮吧!”她摇晃着手机,手机上七彩流苏式的挂件也随之摇摆起来。

“我也准备去买一部。好了,不打扰了,再见。”

欧阳俊回到警车里,对小张说:“差不多快到晚餐时间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再去找姜莉吧?”

小张笑道:“好啊,我早饿了。”用过晚餐,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欧阳俊和小张驱车赶往市中心的FAUST酒吧。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目标,也是程启洪第三个女友,姜莉。

姜莉是酒吧驻唱歌手,打扮得非常妖艳。她穿着超短迷你裙,一点也不畏惧严寒和超低的气温,为了美丽她似乎什么都能牺牲。

“有什么问题快问,待会儿我还要上台表演呢。”姜莉抽着烟,跷着二郎腿,似乎对这两位不速之客非常不满。

“对程启洪先生自杀这件事,作为他的女友,你有什么看法?”欧阳俊发问。

“女友?”姜莉的表情像是听见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突然大笑起来,“警察先生,有没有搞错啊?我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女友了?而且,就他这副模样,还配做我的男人?”

“你似乎对程先生有些不满?”

“不满倒没有,只不过我从没有看得起过他。”姜莉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只限量版ZIPPO金属打火机,在手上把玩起来,显得心不在焉。“可我却听人说,你们关系不错。”欧阳俊意味深长地说。

姜莉禁不住嗤的笑出声来,高声道:“没错,我和他确实有些暧昧。但这只不过是大家随便玩玩而已,都是成年人,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警察先生,我将来可是要成为明星歌手的人,签约唱片公司的,怎么可以和这种低等的调酒师有恋爱关系?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欧阳俊越看这个女人越觉得她讨厌。随即匆匆问了几个问题后,他和小张就离开了这家酒吧。

-4-

欧阳俊跟随阎小夜走进殡仪馆停尸间,这里有好几排冷柜,每个柜门上都写着号码,约有一百多号。由于制冷设备的运转,房间里充斥着低沉的嗡嗡声。他看着阎小夜打开柜门,将遗体抬上一架铁推车,然后将车推入化妆室。解开包裹遗体的蓝布,里面是一个盖着红色被子的青年女性的遗体。

“不出去吗?”阎小夜戴上口罩,回头问欧阳俊。

“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工作的。”欧阳俊往后退了一步,“保证不打扰你。”

“随便你。”阎小夜在遗体腹腔处使劲按了按,判断遗体内部是否有腐败迹象,如果有,那就要先进行防腐处理,用防腐药水进行动脉推注。

阎小夜动作熟练,神情镇定,欧阳俊完全想象不到她三年前刚来殡仪馆工作时的模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阎小夜从来不惧怕死人,相反,有时候她特别喜欢单独和遗体相处。欧阳俊记得她曾经说过,其实,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最让阎小夜难忘的,是一具高度腐败,身体像气球一样肿胀,四肢张开,肤色青黑的男性遗体,据说他是失足掉进河里淹死的。这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和阎小夜搭档的女孩,被浓烈的腐臭气味熏得跑到卫生间里剧烈呕吐。而阎小夜却一丝不苟地对着恶臭的遗体进行工作。

她是一个天生的入殓师,她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位年长的入殓师给阎小夜的评语。

“她们三个人都不像凶手。”欧阳俊突然说道。

阎小夜仔细地往逝者脸上涂抹油彩,似乎没有听见欧阳俊的话。擦完油彩,阎小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往逝者嘴里塞填充物,使其面部能够显得更丰满一些。她动作很慢,像一个科学家在修理一台精密的机器。

“帮我个忙,把遗体翻过来。”她要擦拭逝者的遗体。

欧阳俊戴上手套,两人合力将遗体翻了个身。阎小夜从铁盘中取出一块白色小方巾,认真地擦拭着逝者的四肢。擦拭完毕后,阎小夜才扯下口罩,长舒了一口气。她对欧阳俊说:“跟我说说你那天调查的情况吧。”

她们离开化妆室,来到入殓师专用的办公室。今天是休息日,阎小夜一个人值班,所以办公室内非常安静。

欧阳俊从怀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阎小夜,被她拒绝。“我现在不想抽。”阎小夜看着欧阳俊的眼睛说。

“为什么在化妆室里,你从不说话?”欧阳俊感到奇怪。

而阎小夜的答案却异常简单明了:“尊重逝者。闲话少说,我们谈谈程启洪的女朋友们吧。我对这事比较有兴趣。”

欧阳俊取出笔记本,将拜访记录认认真真地读给阎小夜听,像是下属在给上司作报告一般。事后欧阳俊回忆起来,也觉得很奇怪。可阎小夜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你不得不听从她的建议,甚至是命令。

阎小夜静静地听完欧阳俊冗长的叙述,闭上了眼睛。

欧阳俊把笔记本随手一抛,丢在阎小夜的办公桌上,无奈道:“怎么样,是不是听上去没有一个像杀人凶手?”

“我已经知道了。”

“你说什么?”欧阳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阎小夜点头。

欧阳俊忙道:“快告诉我,凶手是谁?真的是她们三人中的某个吗?”

“其实用简单的排除法,就可以推理得出。”阎小夜瞥了一眼欧阳俊,露出轻蔑的神情,“怎么,刑警先生还没想到答案么?”

“我……我承认,我没有想到。”

阎小夜探过头,把脸凑近欧阳俊,距离不会超过两厘米。“我没有听清楚,麻烦刑警先生再说一遍。”她说话的热气夹杂着一缕幽香喷射在欧阳俊的脸上,使得欧阳俊心跳加速,骨头都有些酥软了。

“我没有想到!”欧阳俊闭上双眼,用力喊道,“这样满意了吧!”

阎小夜冷哼一声,说道:“我在程启洪的寓所就曾经说过,凶手为了洗去死者身上的香水味,故而将其拖入浴室,伪装成自杀。所以你调查的三位女性,都可能是杀害程启洪的凶手。首先,我认为S大学的在校生曹丽欣应该不是杀害程启洪的凶手。”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曹丽欣是近视眼。”

欧阳俊还是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是,因为曹丽欣是近视眼,所以不可能很准确地用刀划破程启洪的动脉?关于这点我和你的意见倒有些不同,曹丽欣是学医的,相比其他两人更有嫌疑!况且,近视眼戴上眼镜之后,和普通人有何不同呢?

”“问题就在这里。”阎小夜缓缓说道,“因为曹丽欣戴了眼镜,所以凶手更不可能是她。”

“我不明白……”

“因为有水蒸汽。”阎小夜直截了当地说,“凶手犯案时,用热水洗了被害人的身体,又将他浸泡在热水中。在狭小并充满水蒸气的浴室内,镜片会一直雾蒙蒙的,无法看清事物。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外科手术大夫,恐怕也无法准确划中被害人的动脉吧!而且据曹丽欣自己所说,她怕隐形眼镜伤害眼球,所以从来不戴,这更肯定了我的看法。”

这次,欧阳俊没有反驳,而是让阎小夜继续推理。

“那我接着说。排除了女大学生曹丽欣,那嫌疑人只剩下两人,即酒吧歌手姜莉和白领黎咏琳。这两个人谁是凶手呢?从表面上看,谁都不像,至少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可经过逻辑推理,案件的真相却没那么简单。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在案发当天的凌晨三点开始停电,五点半的时候,恢复供电。程启洪四点死亡,往前推半个小时,也就是程启洪动脉被割破的时候,浴室因停电而一片漆黑,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吧?”

“没错!凶手应该早有准备吧,比如蜡烛什么的?”

“不,正好相反,凶手在行凶过程中突然遭遇这场尴尬的停电,使得她措手不及!假设你是凶手,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你将如何完成谋杀?”

“找手电筒!”欧阳俊思索片刻,给出了答案。

阎小夜对他的想法非常失望,摇头道:“不可能。首先,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她必须赶在天亮之前离去,在陌生的环境中寻找手电筒很费时间,况且她也不能确定程启洪家是否有手电筒。其次,如果凶手自己身边有照明设备的话,她又何必费劲去找什么手电筒呢?”

“你的意思是,凶手自备了照明设备?”“

在21世纪的今天,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可照明的设备。”阎小夜一边说话,一边取出了上衣口袋的手机,在欧阳俊面前晃了晃。

“凶手用手机照明,然后割断了程启洪的动脉么?”

阎小夜摇了摇头,说道:“这么说太不严谨了。我们现在假设两个嫌疑人同时遭遇停电的情况,她们两人做出的反应也是不同的。姜莉喜欢抽烟,随身携带ZIPPO的打火机,相比手机,她的第一选择一定是用ZIPPO打火机来照明。而黎咏琳不一样,她别无选择,只能拿出手机。可你要知道,ZIPPO打火机和手机有一点不同,ZIPPO是煤油打火机,只要不盖盖子可以一直燃烧下去。而手机却很麻烦,会自动暗屏。而且相比打火机,手机的光线弱得多。这样的情况下,姜莉相比黎咏琳省事很多。而黎咏琳如果要行凶,必须把手机放置在浴缸边缘,然后将程启洪的手腕尽量凑近光源。这就容易出现一种情况,或者说一种意外。”

“手机掉进浴缸里?”欧阳俊惊道。

阎小夜点头道:“是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只在死者手腕划了一刀,而没有第二第三刀。因为手机掉进水池,再取出的时候已经坏了。也就是说,凶手在割破死者手腕的那一瞬间,由于用力过猛将放在浴缸边上的手机撞入浴缸水池中。当她将手机捞上来时,手机已经失去了照明的功能,所以她只能听天由命,立刻离开命案现场。这样看来,换了一个新手机且不抽烟没有打火机的黎咏琳,嫌疑更大。”

“可也仅仅是嫌疑更大而已,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啊。”欧阳俊有些沮丧地说。“

原本是没有证据的。”

欧阳俊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忙追问道:“你的意思,原本是没有,可现在却有了?”

“差不多吧。黎咏琳原本有希望消灭证据的,可她却自掘坟墓。一切都因为她对程启洪的爱。”阎小夜低下头,叹息道,“虽然她在你面前装成一副拜金女的样子,可她内心终究还是爱着程启洪的。而这份对爱的执着,也是她亲手为自己掘的坟墓。”

“证据到底是什么?”

“你是否还记得,死者程启洪右脚小脚趾上缠绕着的那条红线?你还记不记得,黎咏琳手机上七彩流苏式的挂件?如果联系我刚才的推理,一切都可以串起来了。黎咏琳割破程启洪的动脉后,手机掉进了水池。由于流苏式的挂件上有许多丝绒,其中一根红色的丝绒缠住了程启洪的脚趾。慌忙中的黎咏琳捞出手机,可能扯断了那根红色的丝绒。离开杀人现场的黎咏琳却没有将浸透过死人血液的挂件丢掉,而是再次挂在了新买的手机上。所以我认为,黎咏琳是爱程启洪的。而这个挂件,很可能就是程启洪曾经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听完阎小夜的推理,欧阳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仿佛亲眼瞧见了黎咏琳一边淌着泪水,一边用刀片割破程启洪手腕的情形。或许她是一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女人,更容不下心爱之人的背叛。

原标题:《会破案的女入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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