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

我出生的那天,姐姐刚好病逝爸妈认定了我


1

我出生的那天,姐姐刚好病逝。

爸妈认定了我是姐姐的转世。

于是他们逼我吃下我会过敏的海鲜,医院时言之凿凿。

“你姐姐最爱吃海鲜了。”

更会在我生日那天,让我跪在姐姐遗照面前十几个小时,美名其曰让我懂得感恩。

当我因为高烧没能获得第一时,让我用血写下数十页检讨书。

“乔白,你姐姐每次都是第一。”

他们用尽办法让我彻底成为姐姐。

所以我如他们的心愿,跟姐姐一样早早死在了路边……

……

寒冬腊月,漫天的雪花却远远不及妈妈这条短信来得冰寒刺骨。

林若若是我的表妹。

可爸妈宁愿相信她,也不愿意听我的解释。

雪地里的尸体僵硬扭曲,青紫色的手指早已冰冷,却仍紧紧抓着手机。

我看着那亮起的手机屏幕,痛苦爬上心尖,愈发觉得自己荒唐可笑。

我到死都在期待爸妈能够对我有一丝怜悯。

可他们却还在惦记着林若若会不开心,质疑我不够像死去的姐姐。

没关系。

既然活着的我不够像姐姐,那我跟姐姐一样去死,总算是如他们的愿了吧。

……

我出生的那天,姐姐意外病逝。

爸妈笃定了我是姐姐的转世,于是费尽心力将我打造成姐姐的样子。

姐姐叫乔月,天上明月高不可攀。

而我叫乔白,如白纸一样能够任他们涂抹作为替身的白。

从小到大,我的一言一行都被爸妈严格控制。

只要我有一点做得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会打骂羞辱我。

“乔白,你的命是你姐姐给的,你这样对得起你姐姐吗?”

“乔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姐姐才不会这样做!”

……

一次次羞辱逼迫,他们期盼用这种方式,让我还给他们一个如姐姐一样的女儿。

可我到底不是一张白纸。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做不到处处向姐姐,更没办法如林若若一样,自然地跟爸妈卖乖讨巧。

爸妈一次次表达对我的失望,又一次次赞扬林若若给他们带来的慰藉。

而现在我死了,终于彻彻底底跟姐姐一样。

林若若也不必继续针对我,能安心享受爸妈对她的好。

爸妈心心念念十几年的事情,如今终于尽数如愿。

……

漫天的大雪渐渐将我的尸体掩埋。

这里偏僻无人,或许一个月后都难有人发现我的尸体。

我在寒风中陷入茫然,身体却不自主地朝着家里飘去。

爸妈提着大包小包,带着林若若进了家门。

风雪被大门隔绝,令人发颤的暖意渐渐袭遍全身。

“今年这雪怎么下的这么大。”

妈妈急急拍落林若若身上的雪,担忧道。

“若若的衣服都湿了,快换上大姨给你新买的衣服,免得冻着了。”

爸爸将空调打开,又给林若若端了一杯热水。

“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如此体贴温馨的一幕,远远看去好像他们才是真的一家人。

林若若接过水杯,看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这么大的雪,不知道白白怎么样了。”

提起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心尖一抖。

原本和颜悦色的爸妈却瞬间变了脸色。

爸爸满脸厌恶地看着窗外,冷哼道。

“她爱怎么样怎么样。”

“因为一时记恨就撕了你的卷子,这也是人能干出来的?”

妈妈帮林若若拖下湿了的衣服,跟着不满道。

“换成小月就不会这样。”

“真不知道小月这么好,怎么偏偏转世成了她这么晦气的孩子。”

我听着这些话,屋外的风雪好像穿透了墙壁,直直将我整个人贯穿。

眼眶酸涩难忍,心脏如同撕裂一般怎么也止不住疼。

他们担心风雪会害得林若若受冻感冒,却丝毫不在乎这样冷的天,我一个人应该如何活下去。

他们只在乎我听不听话,像不像姐姐。

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十几年过去了,我在爸妈心里依旧只是一个姐姐的替身。

没有名字,更不需要关爱和照顾。

2

得到爸妈回答的林若若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抱着妈妈的手,晃荡着撒娇道。

“是我不该提白白的,大姨你别生气。”

妈妈慈爱地摸着林若若的头,故意拉着脸说道。

“大姨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她当然从来没有生过林若若的气。

林若若跟我相比,才更像是她跟爸爸娇宠出来的女儿。

十年前,林若若的妈妈意外离世不过一个星期,她就多了一个后妈。

妈妈担心她受委屈,于是跟爸爸商量,以找个伴陪我的理由将林若若接了回来。

可说是给我找个伴,却更像是给我一个警示。

每一次爸妈对我不满意,总会加倍责罚我,转而在我面前各种对林若若好。

他们以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我不能违抗他们的心意。

看出爸妈意图的林若若,更是变本加厉各种折腾我,借此向爸妈证明我跟姐姐不同的地方,让爸妈厌弃我。

我对海鲜过敏,可姐姐恰恰最喜欢吃海鲜。

林若若知道以后,便总是撒着娇让爸妈做海鲜。

爸妈明知道我过敏,却做了满桌的海鲜逼着我吃下去。

“你姐姐最喜欢海鲜,你也快吃了。”

我不愿意,宁愿吃白饭也不去吃海鲜。

他们就把我的碗摔在地上,拽着我的手把我关在房间。

“你姐姐最喜欢吃的东西,你怎么能不吃?”

“既然你不愿意吃,那就饿到你吃为止。”

为了让我听话,他们明知我怕黑,依旧断掉了房间的电源。

漆黑的夜晚里,饥饿和恐惧交织,幻化成最恐怖的恶兽。

长时间的饥饿让肠胃从躁动变得平静,转而是一阵阵烧灼恶心。

房间没有吃的,我只能去洗漱间接自来水喝。

冰冷的水灌下去,却丝毫没有缓解那股饥饿感。

阵阵作呕感从胃里升腾而起,等我吐完那些水后,柔和的月光从窗户洒下,驱散掉了我些许的恐惧。

那一夜,我几乎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恐惧和恶心充斥着全部的记忆,余下只有那抹月光。

那一夜过去,我敲响了房门,主动向爸妈认错。

然后当着爸妈的面,将满桌的海鲜全部塞下去。

其实长时间的饥饿后,并不能暴食,更何况那是会让我过敏的海鲜。

可是爸妈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我够不够听话。

林若若乐于看我狼狈的样子,更不会劝阻半分。

而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

我只能机械地往嘴里塞着海鲜,感受着腹部的疼痛愈发剧烈。

四肢发麻,胸口像是被几百斤的重物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最后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后,医院了。

一旁的医生拿着病历本,责怪着爸妈。

“她海鲜过敏你们不知道吗?”

“怎么能让她吃那么多海鲜呢?”

“再送晚点就出大事了。”

爸爸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

“小月最喜欢吃海鲜了,她有什么吃不了的。”

“我看她就是矫情。”

妈妈更是失望不已。

“真出事了也是她的命。”

“小月都没事她还非要折腾这些事情。”

医生被爸妈这话气得不行,当场跟爸妈争执了起来。

我躺在病床上,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变得冰冷不堪。

多可笑呀。

一个刚见面的医生,竟然比我的亲生父母更担心我的安危。

出事了也是我的命。

可不会出事的是姐姐,而不是我。

3

我出院那天,爸妈并没有来接我。

等我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时,家里一片漆黑。

我有些不解,随手将灯打开后却愣在了原地。

彩带花灯将整个家里装点得喜庆而热闹。

桌子上摆满了各种林若若爱吃的菜,正中间还摆放着一个三层精致蛋糕。

林若若带着小皇冠站在桌子旁边,双手合十正闭着眼睛许愿。

三人被我突然的开灯惊到了,下意识看向我的方向。

林若若不满地开口。

“白白,你难道不知道要关灯许愿吗?”

妈妈站在一旁,厌恶地看着我。

“乔白,就算记恨我们忘了去接你,也用不着这样毁了若若的生日。”

“你姐姐就从来不会这样。”

我站在门口,脑袋涨疼得厉害。

明明我大病初愈,却被迫站在门口听着他们对我的批判。

处处皆是我不如姐姐善良大方。

处处皆是我恶毒自私,不配为人。

他们从没有告诉我,今天是林若若的生日。

我的生日,是姐姐死的那天。

那是爸妈一年之中,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天。

同时也是我不愿意经历的一天。

那一天的诞生,让我刚一出生,就被打上了姐姐转世的烙印。

每年的这一天,我要被逼着跪在姐姐的遗照面前,感念她让我活着。

十几个小时的下跪,让我的膝盖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疼痛不已。

我也并不知道,原来过生日是会这样精心布置。

会有好看的彩带花灯,会有精致的蛋糕,更会关灯在漆黑中许下自己的期盼与愿景。

这些对于生日的惊喜和愿望,从来不会属于我一个替身。

就如同现在这样。

我看着爸妈对林若若的关心,恍恍惚惚想着。

原来他们也能对一个人那样好。

原来他们也能慈爱呵护,如世界上最好的爸妈一样关心别人。

原来他们只是不关心我,不在乎我而已。

我看着爸爸走进厨房,又跟着妈妈一同进了林若若的房间。

林若若的房间是她最喜欢的粉色,房间里的每一处都依照她喜欢的样式布置。

而我的房间不同。

爸妈笃定我是姐姐的转世,却也不愿意我住在姐姐的房间。

于是他们便依照姐姐房间的布置,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让我住着,不允许我改变分毫。

我跟姐姐的喜好完全不同。

每一次进房间,都在提醒着我。

我只不过是姐姐的替身,一个无关紧要、不需要在乎心意的替身罢了。

甚至连衣着打扮,林若若能够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一切。

而我却必须穿着姐姐的旧衣服,将自己打扮成姐姐喜欢的风格。

十几年过去了,那些衣服的款式早已过时破败。

可妈妈每发现一件破损,都会用棍子狠狠抽打我。

“这是你姐姐的衣服,你能不能爱惜一点!”

“没有你姐姐就没有你,你怎么敢把衣服弄坏的。”

我百般解释,可妈妈却认定了是我的借口,总要将我关起来饿上几顿才解气。

长此以往,我只能逼迫自己喜欢姐姐的一切。

可每次附和爸妈的一切时,心底总有个声音在不断呐喊。

“那不是我。”

“那不是乔白,那是乔月。”

4

可我看着眼前不断询问林若若意见的妈妈,这才惊觉。

其实林若若才是乔月,她能自由地选择她想要的一切,能够得到爸妈的喜欢和疼爱。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名为乔白的躯壳罢了。

我麻木地看着妈妈帮林若若换上新衣服,又看着她们如母女一般手挽手到了餐厅。

桌子上已经做好了饭菜。

林若若欣喜地坐了下来,忍不住扬起笑脸看着爸爸说道。

“有我最喜欢的辣子鸡,谢谢姨夫。”

爸爸慈爱地看着林若若,妈妈也跟着开口道。

“喜欢就多吃点。”

“你看你都瘦了。”

林若若刚想开口,余光中看到桌子上的油焖虾和香辣蟹,忍不住问道。

“这是给白白做的吗?”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又嫌弃地说道。

“她非要犟,现在还不肯认错回来,做了也是白做。”

“这东西我们都不爱吃,等会就倒了吧。”

我看着桌子上的油焖虾和香辣蟹,忍不住苦笑。

认错回来?

回来做什么呢?

吃下这些会让我过敏的海鲜,医院或者去死?

他们能够想不吃就不吃,唯有我必须完全按照他们的想法来。

我真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吗?

我看着他们温馨地吃完了饭,又如寻常人家一样,打开电视剧互相交流着。

没有人在意我的去处,似乎我本就不应该存在。

我看着他们嬉嬉笑笑,余光落在墙上的照片上。

爸妈穿着红色的衣服,林若若端着姐姐的遗照站在爸妈中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这是家里的全家福,可却独独没有我的痕迹。

这张照片是林若若提议的。

当初林若若的爸爸来家里,想要将她带回去。

林若若哭着喊着不愿意,可那是她的亲生父亲,爸妈也没有办法。

最后林若若答应回去,但唯一的愿望就是跟我们一起拍一张合照。

爸妈不忍心拒绝答应了下来。

谁料林若若却趁我不注意将我反锁在房间里,并且编造是我赌气不愿意跟她拍照,所以不肯下来。

爸妈相信了她,再度咒骂我不如姐姐懂事。

拍完照回来后,爸妈又逼我跪在姐姐遗照面前反思。

“若若都要走了,你为什么还要跟她赌气?”

“你难道就不能向你姐姐一样大方一点吗?”

“乔白,你就这么记恨若若吗?”

我解释了很多次。

我没有记恨林若若,我也没有赌气。

我只是被她关在了房间,不是我不愿意跟她拍照。

但爸妈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们借着补偿的名义给林若若买了不少东西。

那些我曾央求不得的东西,如流水一般送进了林若若的房间。

到了最后,爸妈竟又临时改了主意。

他们用五十万,将林若若“买”了回来。

这场荒诞的闹剧,只有我一人膝盖受损在床上躺了三天。

甚至连原本有我的全家福,也被换了下来。

“你就是你姐姐,你姐姐在就行了。”

妈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顿时让我失了辩解的力气。

我从没想过,到头来我连出现在全家福上,都是一种奢望。

5

可或许这张全家福也在昭示着我们的命运。

爸妈心里只有姐姐,林若若加入了我们这个家。

只有我,孤零零来又孤零零走,无一人留恋挽回。

看着看着,眼眶似乎又要流出眼泪。

我仰着头眨了眨眼,别过头不想去看他们和睦的样子。

可上天似乎并不愿意放过我。

电视看到一半时,林若若忽然抓着妈妈的手说道。

“大姨,这两天我朋友过生日。”

“能不能给些钱我给她买礼物呀。”

妈妈拍着林若若的手,点点头说道。

“当然可以了。”

“若若朋友多,这以后才方便。”

“不像乔白,一天到晚丧着脸,连个朋友都没有。”

一旁的爸爸回过头,不悦地说道。

“又说那个不省心的做什么?”

“学不会小月半分省心,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我们生气。”

“不想想没有小月,哪来的她。”

我听着爸妈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句句都是我的不是。

可是他们忘了,不是我不想交朋友。

我根本就没有时间交朋友,更不敢交朋友。

姐姐虽然自小身体不好,但天资聪颖,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爸妈坚持认为我就是姐姐的转世。

于是给我每一门都报了补习班,更断绝了我所有的外出时间,不让我在学习上有丝毫的松懈。

在我十三岁那年,我生病起了高烧。

可爸妈却仍逼我去考试,结果可想而知我只拿到了第三的成绩。

我原以为爸妈会看在我生病的份上,不提这一次。

谁料他们逼我跪在姐姐的遗照面前,甩给我一把水果刀,让我用血写下数十页检讨书。

“我看不让你长教训是不行了。”

“小月次次都是第一,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不写完你就别吃了。”

我反抗过,却被毒打了一顿。

最后只能带着满身的伤痕,用刀划破手臂。

爸妈不管我,我也不敢将伤口划大,担心血止不住会死。

太小的伤口又会很快凝固。

所以我只能忍着疼,一次又一次割出伤口,然后颤抖着手,用血一点点写下数十页检讨书。

可这些检讨书的最后的归宿,也不过是落入火苗化为灰烬。

而爸妈却极为满意,他们认为这样就能让姐姐感受到我的歉意,更是对我的警告和教训。

我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但当我回到学校,被无数人指指点点时,我才隐隐意识到不止。

没有人愿意靠近我,他们只是用一种隐晦、忌惮又怜悯的目光望着我。

而那段时间我好不容易交上的一个朋友,更是在我病好后转学再也没了联系。

我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老师将我带到办公室,委婉提醒我时,我才知道一切。

原来在我写检讨的那段时间,爸妈意外得知我交上了一个朋友。

他们认定是那个朋友害我无心学习,这才没能考到第一名。

于是跑到学校找到她大闹一场,更是荒唐地将姐姐的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

“她姐姐次次都是第一,乔白肯定也能次次第一。”

“肯定是你耽误了她。”

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我的父母是两个疯子。

他们相信转世之说,更是偏执地将我当做了满足他们思念的工具。

没有人愿意被波及,所以更没有人愿意跟我来往。

我彻彻底底没有了朋友,更不敢交朋友,生怕有一天她们会被我连累。

那些不幸本就属于我,不应该祸及旁人。

可我没想到,这也能够成为爸妈指责我的理由。

林若若不需要担心学习,更不要顾忌会不会有人干涉她的交友。

她能够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这些难道是我不想吗?

6

我眨了眨眼睛,到底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

窗外风雪肆虐,屋内的风雪似乎也从未停止。

我突然不明白我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总认为爸妈是爱我的,就算作为姐姐的替身,可在那投射于我的爱意中,谁又能说得清几分真几分假呢?

可原来,就算我次次第一,放弃所有的交友,依旧会被认为不如姐姐人缘好。

就算我忍着过敏,一次次扮医院,也会被认为不够听话。

就算我一次次退让,学着姐姐那样放弃一切,仍然会被说不够大度。

我这一生,没有朋友与爱人,仅剩的亲人也毫不在意我。

又或许在我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我作为姐姐的影子存在。

大家只会在意明月皎洁、月光如纱,却从不在意那被月光投射而出的影子,是否会被人遗忘忽视。

我弯着腰忍着疼,只觉得窒息感迎面而来。

疼痛似乎让我的记忆变得模糊,我甚至不记得为何我会被赶出家门。

又为何我被困在这令我痛苦不已的家中,迟迟得不到解脱。

眼泪顺着脸庞掉落,心底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一样,任由霜雪灌入封存,凉意传遍全身。

我突然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赶在这雪天之前,赶在林若若来到家之前,赶在每一次被当做替身之前,早早地去死。

这样我就不必怀揣着希望,又被一次次辜负。

最后积攒的失望如洪水般爆发,顷刻间将我淹没不得往生。

甚至要被迫看着我曾那么期待的爸妈,用如此贬低厌弃的态度对待我。

连死都无法让我挣脱这些束缚,又有什么能呢?

我不知道。

但是我不想放弃。

我一次次试图离开,可墙壁似乎成了结界一般,怎么也穿不过去。

我也试过从打开的门窗离开,可风雪冰寒,总能轻而易举将我吹回家中。

数不清楚多少次的失败。

反复的尝试,却次次希望落空。

无助和恐惧几乎侵占了我整个灵魂。

如果我还活着,我能够从门跑出去,窗户跳下去,我总能怀着希望。

但我死了。

我甚至见不到一个跟我一样的灵魂。

如同被世界遗忘的影子般,被困于这座包装为“爱”的荆棘牢笼之中。

灵魂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绝望在一点点加重。

我看着林若若是如何被爸妈宠溺,看着爸妈是如何开怀畅笑,甚至看着门外的邻居是如何夸赞他们像一家人。

只是午夜时分,爸妈总会惊醒。

然后默不作声地起床坐在沙发上,抚摸着姐姐的照片愣神。

而我就站在一旁,如一个沉默的疯子一样,静静看着他们。

……

我原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等到灵魂消散。

可在满街挂上灯笼的那天,在厨房张罗忙碌的妈妈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请问是余秋女士吗?”

“我们接到了一通报警,有人在临江大桥底下的桥洞发现了一具尸体。”

“经过比对和手机信息,我们确定是您的女儿乔白。”

“麻烦您来一趟警察局。”

这曾是我期盼已久的画面。

当知道我的死讯,爸妈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们会不会为我感到一丝伤心?

不是姐姐的替身,而是作为他们的女儿离世的一种悲伤。

或者能够有一丝震惊也好。

至少证明那过去的十几年,他们也曾对我有过一丝丝的爱意,也曾期盼过我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可妈妈没有,她只是抿着嘴,用一种再冷漠不过的语气回答。

“你弄错了。”

“我的女儿还好好地活着呢。”

“她刚跟我吵完架,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还想要多说两句,却被妈妈毫不留情地将电话给挂断了。

听到声音的爸爸走了过来,奇怪地问。

“怎么了?”

妈妈低着头,一边拿着刀切菜,一边快速地说道。

“一个骗子电话。”

“说乔白死了。”

“她好端端地怎么会死。”

“小月是因为先天病,她好端端地身体这么好,活的长着呢。”

“不知道哪来的骗子,也不打听清楚。”

“我看说不定就是乔白自导自演。”

“她越来越不听话了,居然还想学什么心理学。”

妈妈不停地念叨着,丝毫没注意到爸爸的沉默。

她越说越快,握着刀的手明明颤抖个不停,可切得却越来越快。

忽然一个用力,手指顿时被切出一个大大的伤口。

7

鲜血顿时从伤口出涌了出来,将菜板染得通红一片,原本雪白剔透的白菜也被鲜血浸染。

走来的林若若看到妈妈的手伤到了,连忙拉着妈妈走到了沙发旁边,又找出医药箱。

“大姨,你这怎么不小心切到手了。”

林若若一边念叨着,一边想要帮妈妈止血。

可妈妈却像是呆愣了一样,她缓缓回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爸爸。

“你为什么不说话?”

妈妈的声音很轻,又像是在质问。

爸爸一步一步走到了妈妈面前,将手机上的照片给妈妈看。

“这是刚刚有人发给我的。”

照片上,大片大片白雪覆盖在地上。

唯有一处露出灰粉色的陈旧棉袄,露出的手紧紧抓着一个手机。

往上一看,数不清楚的伤痕密密麻麻,如蜈蚣般扭曲丑陋。

那件棉袄是姐姐的,手机是妈妈前不久给我换的,就连那个手机壳,都是妈妈精心挑选了姐姐最喜欢的图案做的。

有人说疼痛会让人生出勇气、从幻梦中清醒。

可我一刀刀划出了那么多的伤痕。

却依旧会在被爸妈关在房间时害怕黑暗。

会在写检讨时惧怕他们的怒火。

更会沉溺在他们爱我的幻梦中迟迟不愿清醒。

我想,说这话的人真是一个大骗子。

这么多的伤,这么久的疼痛,最后依旧更改不了我的结局。

我笑着笑着,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看着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妈妈,我看着一言不发的爸爸,我看着被吓到的林若若。

忽然就有些厌烦他们的表情了。

我抬头望向窗外,风雪又大了。

我的尸体被埋在雪下这么久,难怪我总是觉得冷。

目光收回再次落在爸妈身上。

他们试图将我的一生打造成姐姐的一生,最后我也不辜负他们的期待,以一个完美的结局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所以,能不能帮我收尸。

今年的雪真的很大。

爸爸,妈妈,我好冷……

……

“这是假的!”

妈妈突然的发狂吓到了屋子里的所有人。

她将爸爸的手机一把夺走,重重地摔在地上,又不死心地用力踩上两脚。

手上的伤口还没包扎,滴滴答答落到了手机的那张照片上面。

妈妈就这样愣神地看着那摔碎的屏幕,忽然冷静了起来。

她轻轻将自己的头发挽在耳后,温柔地看着爸爸和林若若。

“瞧着我这记性。”

“今天是过年,要团团圆圆。”

“我怎么就忘了买圆子呢?”

“你们在家等等我,我买完就回来。”

妈妈声音很轻,脚步却很急促,连外套都来不及穿。

爸爸和林若若被惊住了,连忙追了上去。

我下意识冲了过去,那道曾阻碍我无数次的门却在此刻突然消失了一样。

我跟着妈妈一路奔跑。

看着妈妈穿着单薄的毛衣,路过的行人传来异样的目光,可她却完全顾不上,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雪天路滑,稍不注意便会摔跤。

我看着妈妈一次次摔倒在地上,干净的毛衣被沾上了脏水,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

可她什么也不在意。

只是一次次爬起来,穿过抱着孩子的大人,穿过牵着小孩的一家,穿过嬉嬉笑笑的人群,穿过无数个超市和便利店,最后来到了临江大桥。

8

桥洞要绕过一个下坡,那里已经被封锁起来了。

妈妈往前走了一步,却不小心从坡上滚了下来。

白雪沾着毛衣,又很快化为雪水浸湿整件毛衣。

匆匆赶来的爸爸将外套披在了妈妈身上,却在看见封锁现场的下一秒愣在了原地。

“乔白怎么会在这里呢?”

妈妈迷茫地看着爸爸,似乎有些不解。

“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跟她吵架,我只是不让她学心理学。”

“小月想当医生,她为什么不想当医生?”

“生病多苦呀,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治病救人不好吗?”

可突然,她又一个劲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

“不是。”

“她不是乔白。”

“乔白不会在这里的。”

“我的女儿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不会死的,她怎么会死?”

“我要去接她,我要去接她……”

赶来的林若若不想看到妈妈这样,忍不住大喊道。

“乔白已经死了!”

“警察局已经打电话确定了身份。”

“你在胡说什么!”

妈妈冲过去,一把将林若若推倒在地,疯了一样抓着林若若的肩膀。

“她是我的女儿,她怎么会死!”

“她不会的!”

我看着疯癫的妈妈,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妈妈,为什么不会呢?

我只是你的女儿,不是不老不死的神。

姐姐也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死呢?

又或者你只是忘了。

忘了你已经死了一个女儿,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

姐姐想当医生,因为她生病了。

可我想学心理学,也是因为我生病了呀。

我一次又一次陷入对自己的怀疑,一次又一次质疑自己存在的价值,一次又一次产生危险的想法。

你们在乎过我吗?

在乎过我越来越多的伤疤,在乎过我越来越久的沉默,在乎过我压抑而折磨的痛苦吗?

姐姐想当医生治好自己的病。

我也只想学心理学治好我的病。

妈妈,你跟爸爸在乎过我的求救吗?

看到过我一次次的挣扎吗?

在林若若向你告发我的理想志愿时,你跟爸爸到底在乎的是我为什么会想学心理学,还是在乎我跟姐姐不像?

为什么不愿意听我多说一句?

为什么我在门外哀求了一个小时,也不愿意给我开门。

为什么又要偏执地认为我在家?

执念最深之处,往往是灵魂归处。

你们将我赶出门,又认定我就在家里,让我连死都只能被困在家中。

直到死讯传来,信念轰塌,我才得以自由。

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让我痛苦?

无数个疑问纠缠着我,可我早已没了问出口的资格。

我只能流着泪飘荡在空中,看着妈妈哭倒在地上,爸爸红着眼眶颤抖着手安慰妈妈。

桥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跟自己爱的人待在一起,无人在意这一处的悲鸣。

寒风肆虐而起,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白天转为黑夜,路灯一盏盏亮起。

哭累的妈妈呆呆地看着桥洞,许久才从冰冷的地面站了起来。

“今天是除夕夜,我们要团团圆圆呢。”

她将目光投向爸爸,温柔地说道。

“我们去把我们的女儿接回来吧,这是最后一个除夕夜了。”

爸爸握着妈妈的肩膀,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

去警察局的路有些远,可他们却没有丝毫打车的想法,只是互相搀扶着沿着马路走。

我跟在爸爸妈妈身后,踩着他们的影子慢慢走着。

许许多多的人从我们旁边经过,有大着肚子的孕妇,开心奔跑的小孩,打打闹闹的高中生,慈祥和蔼的老奶奶……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而妈妈只是半靠在爸爸身上,麻木地往前走着。

路灯昏黄,而我站在路灯下,看着爸爸妈妈领着我的尸体出来,随后再次放声大哭。

寒风吹过,只余满地白雪,不见半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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